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行业报告

改革与困境——发展中的俄罗斯空天军

发布时间:2018-09-21

导读: 回顾1997年俄合并空军与防空军,造成的主要结果就是防空部队的作战编成和维持费用遭到大幅度削减,新型防空装备停止列装,原防空兵截击机部队还被迫采用空军前线航空兵的训练大纲实施训练,造成作训水平急速下降。

俄成立空天军的真实目的

成立“空天军”并不是普京和绍伊古的首创,这一构想早在20年前就被提出和论证过。1993年5月,俄军依托总参谋部成立了“军兵种改革联合工作办公室”,对拟定的十种军兵种改革方案进行综合评估。改革的出发点非常简单:“从军兵种结构上向以英美为首的发达军事国家尽可能看齐”,这从一开始就宣告了此次改革不会立足于俄军现实。1具体到空天领域,俄军总参谋部认为,英美等国的空天力量均由空军控制,并未单设独立的防空军,因此防空军并入空军是理所应当。

在十种改革方案中,有一种改革方案将军兵种的数量缩减到了最少,那就是将“航天部队和空军、防空军”合并为一个军种——空天军。然而,这一方案在论证初始阶段便被否决,总参虽然希望军兵种越少越好,但国防部直属的几个研究所却向总参呈送报告称,航天部队和空军、防空军的唯一共同点是“作战空间相同”,而在具体任务上则没什么关联。2与此同时,总参大力推动的“空军—防空军”一体化正受到来自防空军部队的重重阻碍,合并两个军种已让总参焦头烂额,而再合并航天部队显然将是更加艰巨的任务,因此这一方案早早便被否决。

从1995年到2015年空天军成立之间的这20年间,俄首先跟上了“世界主流”,于1997年将空军与防空军合并,而航天部队、与防空军分家的太空反导部队的归属问题则几经起伏,朝令夕改的政策让这两支部队不断变更“东家”、寄人篱下。到了2011年,谢尔久科夫干脆将这两个“弃儿”合二为一,组成“空天防御兵”这支“天军”,事实上为俄在4年后成立空天军提供了便利,因为两个军兵种的合并要比多个军兵种的合并容易的多,而20年前被否决的合并方案也终于重见天日。

空天军正式成立后的第三天,绍伊古在国防部电视电话会议上表示:“合并空军和空天防御兵,组建空天军,是完善国家空天防御系统的最佳方案;它能统一领导和指挥在空天领域执行任务的部队、提高它们的使用效率并确保国家空天防御系统的运行。”3由此可见,“强化空天防御能力”是成立空天军的主要目的,这符合俄空天防御体系的建设思路。然而,真正有能力从空天域对俄造成威胁的军事力量唯有北约,尽管俄军高层普遍认为这一威胁具有现实性,但俄与北约“斗而不破、备而不战”的局面已持续了近20年,双方在空天领域博弈不断,却从未真正转化成“热战”。因此,俄在2014-2015年度突然宣布以成立空天军的方式来强化其空天防御能力,理论上合理,却并不紧要。

因此,空天军合并,真正用意几何?这还要从空天军“天军”部分的发展历程说起。在苏/俄时期,航天部队长期充当其它军兵种的配角,主要发挥二线支援作用。

表1 苏联/俄罗斯时期的航天部队编制归属

俄罗斯表一.JPG

资料来源:郭秋呈主编《当代俄罗斯军队武器装备》,国防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85页;金飞“俄罗斯空天军的战略困境”,载自《经济观察报》2015年12月7日。

苏联解体后,航天部队有两次被划归其它军兵种管辖,而这两次隶属关系变动的背景,在国际战略环境、俄经济发展状况、俄国家安全形势、俄军发展状况等方面都有很大的相似度。比较研究这两次调整,对探究俄空天军发展思路有重大意义。

表2 1997年与2015年俄航天部队两次编制调整对比

俄罗斯表二.JPG

回顾1997年的合并,时任俄国防部长伊戈尔·谢尔盖耶夫大将启用自己的“连襟”弗拉基米尔·雅科夫列夫上将担任新组建的战略火箭军司令。对于战略火箭军与太空反导部队、航天兵的合并,雅科夫列夫公开表示,这一举措使国防预算节省了约10亿卢布并大幅提高了核武器的战斗效能,然而对航天兵而言,合并造成的重创史无前例:半数在轨航天器报废、大量航天人才流失,航天兵的预算经费几乎全部被挪用至“白杨-M”洲际弹道导弹的研制与列装工作。4到2001年航天兵与战略火箭军分家时,部队的发射次数比1997年下降了近1/3,且发射的绝大多数卫星都是商业用途以补贴航天兵的“家用”。

1997年合并对太空反导部队的打击更为致命。自1967年成立以来,太空反导部队一直隶属于防空军,拥有完善的导弹袭击预警系统、无线电对空探测系统、莫斯科城市反导系统及太空防御系统,并能与防空军的防空系统交互对接,其空天防御体系非常完备。5然而,防空军被并到空军后,太空反导部队被无情地从防空军序列中剥离,防空力量和太空反导力量在组织、情报和指挥上被分割,空天防御一体化进程陷于停滞。在此情形下,战略火箭军的科研代表、国防部第4中央科学研究所所长德沃尔金少将又抛出了“经费节省论”。他们认为在合并后,俄军的洲际弹道导弹可以和A-135反导系统的53T6、51T6拦截弹进行统一生产和研发,到2010年前可节约1万亿卢布的经费。后来的实际情况却与其描述大相径庭:太空反导部队在并入战略火箭军后的5年中,一枚新的拦截弹都没得到。6

当然,1997年合并为谢尔盖耶夫赢得了来自总统的赞誉,叶利钦称赞他是“真正做事的改革者”,并授予了他苏联解体后俄军唯一的元帅军衔。然而,合并本身招致俄军上下的激烈反对,2001年谢尔盖耶夫被普京解职,航天兵亦于同年三月重新独立成军,安德烈·佩尔米诺夫中将成为新生的俄航天兵司令,第一次合并以闹剧收场。

20年后,第二次合并发生。空天军成立不到两个月便飞赴叙利亚战场。这是俄军自前苏联解体以来首次在境外陌生地域对陌生目标实施空中打击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从现代局部战争作战需求上讲,构建对叙利亚地面目标的情报、侦察与监视系统(ISR)的重要性几乎高于一切。7成立空天军,可以使俄赴叙航空兵集群综合运用航天兵的侦察卫星和航空兵部队的无人机、预警机,构建空天一体的多重侦察体系,特别是航天兵的侦察卫星直接置于空天军的统一调度下,更有利于俄赴叙航空兵集群对战场信息资源的精准获取。2015年11月17日,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大将在俄国家防务指挥中心叙利亚行动特别汇报会上向普京报告到:“共有10颗不同类型的卫星参与到(对叙境内恐怖组织目标的)侦察活动中,其中包括部分民用卫星,部分卫星为确保对叙境内目标的全天候侦察还修正了轨道和角度。”8拥有卫星配合的空袭行动自然是有效的,然而主角注定是战斗在一线的航空兵。换言之,成立空天军是为将航天兵宝贵的战略资源向空军集中,以便用兵叙利亚。9

对比1997年的情形,表2中遗留的那个“?”便一目了然:那就是集中资源、用兵叙利亚。

时隔3年,回顾绍伊古所谓的“强化空天防御建设”论,更像是俄国防部为隐藏用兵叙利亚作战意图做出的一种迷惑性表态。在2015年,对北约空天打击的防范根本不是俄军真实意图,“以天补空”、动用一切可能的资源优化空军在叙战场行动以维护俄国家利益并实现战略破局,才是俄成立空天军的现实考量和真实目的。

通过对比,不难发现,俄每一次调整“天军”编制之时,都面临着严峻的地缘政治、经济安全考验。当其战略空间被严重挤压时,俄就会在军事层面寻求应急式的破局良方,这也是一种权宜之策。随着空天军出兵叙利亚,空军与“天军”的“物理融合”已成定局。如果说2015年成立空天军是剑指叙利亚战场的权宜之策,那么在2018年以后,空天军的发展就不得不考虑诸如防空反导和太空对抗等一系列长远而深刻的问题,实现空军与天军从“物理融合”到“化学融合”的跨越。

俄空天军发展过程中的矛盾

在“空天一体”这个问题上,俄军内部从未达成过统一意见,争执自苏联解体后一直持续至今。2015年,空天军成立伊始便遭到了俄军专家的质疑,俄地缘政治问题研究院院长、军事学博士康斯坦丁·西夫科夫就认为成立空天军并不合理,因为“航天部队向各军兵种提供情报却不直接参与战斗,如果航天部队能和空军合并,那也可以和海军合并。”10西夫科夫的结论实际上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俄军高层并非真的有清晰的空军、天军及空天防御力量长期发展规划。11空天军的成立,更多体现的是普京政府处理一切国家事务时那被动的、随机应变的“实用主义”。12这种势利色彩浓厚的军兵种结构调整模式,无疑成为了空天军发展的主线,同时也造成了诸多矛盾。

“天军”的“统、独”之争

论及“空天军”就不得不分论“空军”和“天军”。事实上,“天军”的独立与否一直困扰着美俄两大军事强国。在2017年举办的美国第33届太空研讨会上,美众议院军事委员会战略力量委员会主席麦克·罗杰斯当众指出了美“天军”部队归属空军的不合理性:“太空力量必须得到优先发展,它不应该属于早晨一起床首先想到的就是战斗机和轰炸机的那支力量,真正的太空部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原因是它隶属于空军并处于空军的组织结构中。”13

俄罗斯的空天军,实际上也正如罗杰斯所描述的那样——“处于空军的组织结构”中,“天军”难以得到优先发展。仅以俄航天兵2017年的发展建设状况来看,其当年接收的“干货”仅有一颗卫星、一部空间监视光电系统和两枚运载火箭。14而与之相对的,空天军成立以来航空兵部队每年接收新式战机数量均超过百架,防空反导部队每年都能为2-3个团换装S-400防空反导系统,新式的“沃罗涅日-DM”远程导弹预警雷达站也从空天军成立前的3个建到了第10个,航天兵尴尬地成为了空天军三大分支中新装备列装数量最少的兵种。

当然,应当看到的是,俄成立空天军以用兵叙利亚,为航天兵的发展创造了契机。正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对叙空间侦察监视任务,俄终于开始了对航天兵卫星系统的集中升级和换代。2015年12月,航天兵将一颗“鱼叉”数据中继卫星发射入轨,四个月后,又将一颗“猎豹-M”光学成像侦察卫星和一颗“资源-P”遥感卫星发射入轨,使俄在叙空间侦察系统进一步得到完善。15然而,发射卫星需要大量可靠的火箭,老旧的“质子-M”近年来事故不断,早已难堪大用。航天部队本希望以新一代重型运载火箭“安加拉-5”代替“质子”,然而一枚“安加拉”的发射费用比“质子”贵1/3,囊中羞涩的航天兵根本要不到这笔资金16,这严重制约了航天兵的发射能力。

正如前文所示,俄罗斯航天部队成立60年来,仅有不到一半的时间单独成军。在这30年中,除去苏联解体前后10年的动荡期,航天兵仅有20年作为独立兵种推动苏/俄航天事业的发展。上世纪八十年代,摆脱了战略火箭军束缚的苏联航天部队相继圆满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多舱空间站“和平号”和苏/俄历史上第一架航天飞机“能源-暴风雪”号的发射任务,其发展达到历史巅峰。随着苏联的解体,航天兵已成明日黄花,无力再现往日辉煌,在最近10年中仅以商业卫星和“联盟”系列运输飞船的发射维持基本运作。而由于航天兵承担了部分商业卫星的发射任务,几乎成为俄军唯一可以合法赚钱的兵种,因此其它各军兵种无一例外将目光投向航天兵,意欲吞并以“共享”收益。

历史在重演,苏/俄加大航天部队建设时,往往将其独立出来,一旦合并,则意味着航天部队发展低潮的来临。17如今,在美国“天军”即将独立成军的背景下,“处于空军组织结构”中的俄罗斯航天兵却无法像其美国同僚一样享受到独立而雄厚的资金和技术支配权,这对其未来发展极其不利,绍伊古“强化空天防御能力”的构想也将因这块明显的“短板”而搁浅。

主导权上的明争暗斗

自1997年防空军并入空军以来,俄军军兵种结构不断调整重组。在调整的过程中,始终不变的一个问题是,新的军兵种由哪支部队来主导?

所谓“主导”,其实就是哪支部队的主官履新要职。具体到空天军的第一套领导班子,总司令和五位副司令中,四人出身于原空军部队,其中总司令和参谋长分别由原空军司令和空军主管防空事务的副司令担任。由此,不难看出“空军系”握有对空天军事务的绝对主导权。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1997年防空军并入空军,末代防空军司令西尼岑上将激烈反对,空军和防空军的支持者在杜马议会激烈对峙,誓要争个你死我活。叶利钦为平息争论,先是在合并后马上解除了原空军司令杰伊涅金大将的职位,并任命中立于两方的原莫斯科防空区司令科尔努科夫上将担任新组建的俄空军司令,西尼岑则被任命为空军第一副司令兼参谋长。后来,军事学副博士、俄军“空天防御学院”教授克里尼茨基在回忆这段历史时就表示:“空军和防空军两个任务不同、不能兼容的军种的合并,实际上就是空军吞并防空军,新军种的司令们都从飞行员出身的将领中选拔,后果就是防空军的同志只能听天由命。”18 18年后,空天军成立,这一次“听天由命”的变成了空天防御兵的将领们。尽管如此,国防部红星电视台还是在空天军成立的第一时间发表了社论,称新军种在领导成员的人事任命上“不存在任何阴谋”。19

诚然,空天军在叙利亚战场上表现优异,但这并未延长邦达列夫空天军司令的职务寿命,两年的任期对于这支亟需不断锤炼和坚强领导的军种而言太过短暂了。更令人诧异的还不止于此:普京为邦达列夫挑选的继承者,是原东部军区司令谢尔盖·苏罗维金上将,此人在陆军系统度过了难忘的30年军旅生涯,47岁便升任东部军区司令,前途无量,却未与空军和“天军”有过任何交集。起用陆军将领总揽空天领域高度技术化、专业化的相关兵力,这在俄罗斯甚至追溯到“大陆军主义”盛行的苏联时期,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对此,目前盛行的一种解释是:通过在叙利亚开展军事行动获得的宝贵经验,俄军希望以一个陆军出身的将领来统筹进行“空地一体战”相关训练。这种说法显得过于牵强,尤其是空天军正处于重组初期的磨合阶段,“空-天”尚未深度融合便急于“空地一体”,显然是天方夜谭的说法。对比1997年空军重组时发生的种种情形,关于普京选择苏罗维金更贴近现实的解释应该是:空天军高层内部或已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矛盾,“空-天”之争在资源分配、协同指挥等方面逐渐暴露。今天的苏罗维金,就像当年的科尔努科夫一样艰难行走于军兵种合并的钢丝之上。当然,苏罗维金的上任对亟需整合的空天力量而言,在管理方面或许是优势,但在发展方面则是绝对的劣势。又或许,俄军高层压根就没有对空天军的整合形成广泛的认同。

空天军的作战指挥问题

囿于庞大的国土面积及相对有限的国力,俄并未照搬“美式空天防御体系”——各军兵种拥有自己的空天防御力量、分块建设空天防御体系并完成相关任务,而是将力量集中于空天军,采取“要地防空+机动防御”的组织方式实施空天防御行动。作为国家中枢,以莫斯科、圣彼得堡为核心的中央工业区是空天军组织防御的首要掩护对象,因此空天军以原太空反导部队为基础组建了第1防空反导集团军,用A-235、S-400等防空反导装备打造出“铜墙铁壁式防空反导系统”,而其缓冲预警范围要远远超出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本身。20

而针对中央工业区以外的区域,空天军采取划片式“机动防御”的组织方式,针对来袭目标方向进行机动部署,及时补缺薄弱环节,确保准确拦截目标。从经济与实效性考察,俄罗斯的这套集中在空天军体系下的空天防御体系,有其自身的特点并与国情相适应。然而,自“新面貌”改革后,空天军成立前的空军司令作为单纯的军种司令失去了战场指挥权,但空天防御兵司令却仍然承担着总揽空天防御战役的战场指挥任务,二者在此存在明显的差别。21而在合并后,空天军司令作为军种司令理论上应该被剥离战场指挥权,但空天防御战役的性质特点与其他领域的战役完全不同,这种合并实际上打乱了原有的空天防御指挥关系,同时又破坏了“新面貌”以来“军种主建”的指导原则,在实际操作中的有效性值得怀疑。

回顾1997年俄合并空军与防空军,造成的主要结果就是防空部队的作战编成和维持费用遭到大幅度削减,新型防空装备停止列装,原防空兵截击机部队还被迫采用空军前线航空兵的训练大纲实施训练,造成作训水平急速下降。从目前来看,空天军承担的任务领域跨界过大,不少任务仅在字面上有一定的相似度,实际上则“隔行如隔山”,任务与任务之间的关联度几乎没有。正如俄防空兵老兵联合会主席、原防空兵副司令阿纳托利中将所言:“称之为‘航天’的事务并不代表它与航天与空天防御紧密相关,防御敌人空天打击和保证太空飞行器发射是完全不同的领域。”22空天军现行的合并方式,将给合同训练、联合指挥带来一系列的挑战,这种挑战在空天军执行位于叙利亚的低烈度任务时尚不会显现,一旦面临其他域外军事强国在空天域发起的威胁与挑战,或许就会像俄国家杜马国防委员会委员亚历山大·塔尔纳耶夫所言,“俄罗斯的空天区域将会成为一个‘多孔的筛子’。”


独联体国家商务工作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