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受访者：瓦西里·卡申，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东北亚和上合组织战略问题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弗拉基米尔•彼得罗夫斯基，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中俄关系研究预测中心高级研究员，俄罗斯军事科学院院士



本期采访者：尹如玉，凤凰国际智库俄罗斯观察员



编者按：



对于普京来说，2016年是个“丰收年”。



过去，在欧美主流媒体的长期渲染下，人们对俄罗斯的认识基本可以用强硬和争端概括。



如今，终于有人开始倾听俄罗斯自己的声音。



据英国波特兰公关公司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俄罗斯的国家“软实力”排在第27位，第1名是美国。此前数年，俄罗斯几乎都在50名开外，稳居前列的始终是英国、德国和日本。



通过输出本国的价值观来影响世界，而非金钱或武器。“战斗民族”终于摸到了门径。



最近，美国和欧洲开始怀疑，俄罗斯正在利用自家的通讯社和电视台，撬动西方民主政治的根基。《纽约时报》在近期的一篇深度观察文章中，将这位潜伏幕后的“普京总统打击西方民主的代理人”拉出水面。表面看来，“今日俄罗斯”作为一家有国际影响力的全球知名媒体，时而提供一些不同于西方媒体视角的新闻，背后却涉嫌干涉美国大选、引导欧洲民众舆论、施压欧洲政治以及搅乱中东战局。



和平年代，“对外宣传战略”是大国涉外策略的重心所在。在软实力角力场上，美国、英国、德国和日本是不可撼动的存在。针对俄罗斯外宣的系列举动，今年年初，美国成立了对抗俄罗斯宣传中心，资助“现在时间”电视台向俄语受众提供全天候俄语节目。



信息战时代，美俄软实力宣传战擦出的火星正在滋滋作响。在这场普京与西方的软实力“攻防战”中，俄罗斯究竟有哪些优势和劣势？俄罗斯打破欧美垄断格局的突破口在哪里？在美俄轮番宣传攻势下，中国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本期战略家栏目，凤凰国际智库独家专访了两位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中美俄问题专家，对2017年普京与西方软实力攻防战进行了分析和预测。



“西方目前正在经受严重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危机”。



“中俄如今完全可以开展与西方在意识形态上的斗争，而且完全可以取得成功。”



两位专家对凤凰国际智库坦言。





普京对欧洲的威胁远超ISIS？



凤凰国际智库:英国《卫报》曾发表文章称，普京对于欧洲的威胁程度其实比“伊斯兰国”更大，他试图通过叙利亚行动深化欧洲的难民危机。对于这一观点，您怎么看？



卡申：叙利亚恐怖分子试图驱赶或者说消灭叙利亚民族及宗教的少数派团体，引发了数以万计的难民潮。真正把这些难民“塞满”欧洲的是那些反对叙利亚政府、支持叙利亚内部政治集团斗争又给他们提供武器的欧洲、美国、土耳其和波斯湾阿拉伯国家，从来都不是俄罗斯。叙利亚在冷战期间就是苏联在中东少有的盟友之一，是重要的战略地区。俄罗斯打算为军舰在地中海长期驻留创造条件，叙利亚对于俄罗斯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叙利亚反对派获胜会使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利益受到严重损伤。俄罗斯的行为并没有加深难民问题，而是正在努力促进难民危机的解决。



彼得罗夫斯基：俄罗斯需要稳定繁荣的欧洲作为其可靠的潜在的合作伙伴，不会刻意破坏欧洲秩序。另外，用难民“塞满”欧洲对俄罗斯也非常不利。中东的难民不仅是欧洲的难题，也是俄罗斯的难题。俄罗斯联邦移民局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4月5日，在俄罗斯境内有7096个叙利亚公民。俄罗斯社会担心ISIS恐怖分子会伪装成难民涌入，况且乌克兰难民的涌入给俄罗斯社会带来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欧盟需要和俄罗斯一起应对难民危机。





美俄媒体在全球打响宣传战



凤凰国际智库:“今日俄罗斯”是普京寄予厚望的对外宣传项目，被视为具有强大影响力的重要国际性媒体。“今日俄罗斯”向国外受众的传播强化了俄罗斯的对外软实力。您认为，在报道内容和策略方面，“今日俄罗斯”与西方主流媒体相比有哪些优势？



卡申：“今日俄罗斯”成功的原因不仅在于外宣策略上的成功，还因为美国和欧盟正处于意识形态危机。西方媒体的问题在于意识形态的教条主义和自我审查。如今在美国和欧洲积攒了一大堆难题：通过网络制造虚假新闻的问题长期困扰美国，媒体公信力尤其在美国总统大选之后大打折扣。许多欧洲民众并不相信目前的欧盟具备解决诸如经济危机、难民涌入和恐怖主义威胁等问题的能力，而“官方”媒体却选择集体性失声。如果西方媒体想要取得成功就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些问题。



彼得罗夫斯基：“今日俄罗斯”是向欧洲受众提供新闻信息的媒体，而非宣传工具。作为媒体，“今日俄罗斯”的优势在于，它向欧洲受众提供了不同于西方大众传媒的观点，2016年12月16日俄罗斯国防部宣布在俄军协助下叙利亚政府军解放阿勒颇东部地区，当西方媒体大呼阿勒颇“沦陷”的时候，“今日俄罗斯”报道了这次与叙利亚恐怖分子斗争的重大胜利，西方民众因此开始关注这个发出不同声音的电视台。



“今日俄罗斯”的不足之处在于，太醉心于批评西方的时事，因此给西方媒体留下了攻击指责的口实。“今日俄罗斯”积极采访法国、德国反对派领袖，对主张脱欧，反对移民政策或抨击难民潮这些问题进行积极报道，也曾大篇幅报道德国公民对默克尔难民政策的抗议，给德国执政党施压。欧洲议会2016年年底甚至投票通过了《欧盟反击第三方宣传的战略传播》建议案，视俄罗斯卫星通讯社和“今日俄罗斯”为欧盟及其东欧伙伴的“主要信息威胁”，是最危险的俄媒。



凤凰国际智库:以“今日俄罗斯”电视台为代表的俄罗斯媒体早在几年前就成了西方猛烈抨击的对象，被视为动摇西方政治基础的重要宣传武器。为对抗俄罗斯的宣传，美国政府资助的“自由欧洲电台”负责运营的电视新闻频道“现在时间”于2月7日正式开播，向俄语受众提供全天候俄语节目。《外交杂志》认为，该电视台的创建者“希望能够打破克里姆林宫官方说辞的喧嚣”。对此您有何看法？



卡申：俄罗斯的宣传确实给美国和欧洲的政治精英们带来了一定的困扰。而美国和欧洲对俄罗斯人民的宣传却影响甚微。尽管冷战期间苏联曾把国民隔绝在西方宣传之外，但如今，俄罗斯政府专门组织西方大型媒体反俄材料的翻译工作。西方的宣传是一些极高傲的人的行为的产物，这些人恨死了俄罗斯却又不了解俄罗斯。《华盛顿邮报》2016年11月发表文章称，俄罗斯宣传机制在美国大选期间传播“虚假新闻”；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今年年初更是闹出“乌龙”事件，在一篇控诉“俄罗斯干预大选”的报道中，使用的居然是电脑游戏截图做新闻配图。在俄罗斯社交网络上这些文章像笑话一样被纷纷传阅。这一点反而为我们的成功提供了保障。



彼得罗夫斯基：我认为，“今日俄罗斯”暂时还不能成为西方大众传媒的对手。西方媒体几乎垄断了全球新闻的议程设置。况且，不论是从传播基础还是传播经济实力方面看，“今日俄罗斯”与西方媒体相比拥有的资源着实有限。西方对于“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的存在如此焦虑正是因为它正在打破西方媒体的垄断，这正是“自由的”西方媒体所不能忍受的。





伦敦“今日俄罗斯”新闻编辑部



对抗西方软实力，普京的优势在中国



凤凰国际智库: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理事长张德广在2016年“瓦尔代”中俄关系研讨会上说，信息战争时代，软实力是中俄合作取得成功的核心要素。中俄两国学者、媒体人应该承担起正确引导新闻动态的责任，拉近中俄人民的联系。在会上又提到了以美国为首的“超国家经济集团”实力衰落，中俄应该以上合组织为核心，依托“一带一路”和“欧亚经济联盟”战略，制定“大欧亚计划”。您认为，中俄在软实力发展方面该怎样与西方抗衡？



卡申：一些西方媒体不断刻意炒作中俄合作正在陷入僵局，尤其自乌克兰危机以来中俄两国拒绝结为盟友等话题成为外国专家讨论的热点，中国拒绝在南奥塞梯和克里米亚等问题上支持俄罗斯，俄罗斯不愿在中国南海问题上被卷入争端。西方媒体把这些看作莫斯科与北京不可能保持亲密友好关系的证据，但事实并非如此。中俄两国上到总统办公厅与中央办公厅，下到经济、安全、军事及外交部门，都已经建立信息交换机制与对话支持。在未来，随着与美国更深度的抗衡，两国关系的不确定性因素会渐渐消失，合作只会不断加深。



彼得罗夫斯基：与信息战不同，软实力并非较量的战场。每个国家都会对外推广本国正面的国家形象，正如软实力概念提出者约瑟夫·奈所说：“从来不要说其他国家如何不好，但永远要说自己国家多么好。”中俄媒体可以也应该合作起来与西方媒体在新闻议程设置方面相匹敌，向全世界的受众展示事件更加客观的一面。中俄媒体应该在多极化的基础上合作建立新的、更有效也更公平的世界秩序。



凤凰国际智库:有观点认为，在国际关系中尚缺乏一套公认的规则：在可预见的将来，世界发展的不确定性增加。邻国之间的临时联盟，部分领域极有限的合作，在各种问题上的对抗与竞争。您认为，2017年普京在与西方的软实力攻防战中有何新的优势？



卡申：中俄如今完全可以开展与西方在意识形态上的斗争，而且完全可以取得成功。中俄媒体交流不仅可以促进两国双边关系发展，还能够打破西方媒体垄断。“一带一路”媒体合作论坛的举办更是为媒体合作提供了良好的平台。中俄合作能够取得成功，不仅仅是因为如今两国的强大，还因为西方目前正在经受严重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危机，并且西方强烈的优越感使其不愿正视危机发生的原因。



彼得罗夫斯基：我相信中俄合作的前景是乐观的。特朗普就叙利亚反恐问题选择与俄罗斯合作。在推广软实力方面，我更倾向于把软实力看作积极的行为，而不是一场博弈。俄罗斯的立场很简单明了：俄罗斯已准备好与所有拥有共同目标并维护本国利益的国家合作，这就是2017年俄罗斯的优势，其它时间也是如此。俄罗斯最重要的外交政策之一就是：“我们并不期待一下子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我们只是希望，俄罗斯能够被懂得和理解。”